莫言短篇小说《儿子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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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1:莫言短篇小说《儿子的敌人》

莫言短篇小说《儿子的敌人》

黎明时分,震耳欲聋的连串巨响把正在恶梦中挣扎的孙寡妇惊醒了。她折身坐起来,心里在嘭嘭乱跳,头上冷汗涔涔。窗外,爆炸的强光像闪电抖动,气浪震荡窗纸,发出嗦嗦的声响。她披衣下床,穿上蒲草鞋,走到院子里。没有风,但寒气凛冽,直沁骨髓。她抬头看天时,有一些细小冰凉的东西落在了脸上。下雪了,她想,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的儿子平安吧。

攻打县城的战役在村子西南二十里外进行,大炮的阵地设在村子东北十五里的河滩柳树林里。炮弹出膛的红光与炮弹爆炸的蓝光在东北和西南方向遥相呼应,尖利的呼哨把它们联结在一起。三天前,民兵队长带着人来把院门和房门借走了,说是绑担架要用。他们噼哩喀啦地卸门板时,她的心情很平静,脸上没有难看的表情,但民兵队长却说:大婶,您是烈属,又是军属,卸您家的门板,我知道您不高兴,但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村要出五十副担架呢。她想表白一下说自己没有不高兴,但话到唇边又压了下去。此刻,在抖动不止的强光映照下,被卸了门板的门口,就像没了牙的大嘴,断断续续地在她的眼前黑洞洞地张开。她感到浑身发冷,残缺不全的牙齿在口腔里各尽所能地碰撞着。她将左手掖在衣襟下,用右手的肥大袖筒罩着嘴巴,在院子里急急忙忙地转着圈子,脚下的草鞋擦着地面,发出踢踢踏踏的声音。每一声爆炸过后,她都感到心头剧痛,并不由自主地发出长长的呻吟。从敞开的大门洞里,她看到炮火照亮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十几只黄鼠狼拖着火炬般的肥大尾巴在街上蹦蹦跳跳,宛如梦中景物。邻居家那个刚刚满月的孩子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哭嚎,但马上就没了声息,她知道是孩子的母亲用乳房堵住了孩子的嘴。

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孙大林前年冬天死在打麻湾的战斗中。那次战斗也是黎明前发起的,先是从东南方向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荡得房子摇晃,窗纸破裂,然后就是爆豆般的槍声。当时她与现在一样,也是把左手掖在衣襟下,用右手的袖筒罩着嘴,在院子里一边呻吟一边急急忙忙地转圈子,好像一头在磨道里被鞭子赶着的老驴。她的小儿子小林披着棉被、赤着双腿从屋子里跳出来,眺望着东南方被火光映红了的天空,兴奋地嚷叫着:打起来了吗?打起来了,好极了,终于打起来了!她用长长的像哭泣一样的腔调说: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啊,打起来有什么好?你哥在里边呐!小林今年十九岁,是个号兵,此刻他正在攻城的队伍里。从大儿子当了兵那年开始,只要听到槍炮声她就心痛、呻吟、打嗝不止,只有跪在观音菩萨的瓷像前高声念佛,这些症状才能暂时地得到控制。

她进了屋子,点着豆油灯盏,找出一束珍藏的线香,引燃三柱,插进香炉里。如豆的灯火颤抖不止,房梁上的灰挂飘飘摇摇地落下来,三缕青烟变幻多端,屋子里扩散开浓郁的香气。她跪在菩萨瓷像前的蒲团上,看到蓝色的闪光中,低眉顺目的菩萨脸庞宛若一枚绿色的光滑贝壳。她仿佛听到菩萨在轻轻地叹息。她闭着眼睛,大声地念着: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她的嗓音颤抖,尾声拖得很长,听起来像哭诉。念着佛号,她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炮声不再进入她的耳朵,打嗝也止住了。但此时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大儿子血肉模糊的脸。她极力想忘掉这张其实并没有看见过的脸,但它却像浮力强大的漂木一样,固执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麻湾战斗结束后,在村长的陪同下,她与小林一起赶到了东南方向的一个村子里,一位用绷带吊着胳膊的军人,将她带到了一片新坟前。受伤的军人指指一座新坟前的写着黑字的白木牌子,说:就是这里了。她感到脑子里突然变得迷糊起来,木木地想着:大林怎么会埋在这里呢?心里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大林怎么会埋在这里呢?受伤的军人用那只好手握着她的手说:大娘,您的儿子非常勇敢,他用炸药炸开了敌人的围墙,开辟了通往胜利的道路。听了军人的话,她还是有点迷糊,茫然地问着:你说大林死了?军人沉重地点了点头。她感到好像有人在身后猛推了自己一把,糊糊涂涂地就趴在了眼前的新坟上。她并没感到有多么难过,只是喉咙里甜甜咸咸的,像喝了一口蜜之后,接着又吞了一口盐。她甚至还亲切地嗅到了新鲜黄土的醉人的气味。只是当村长和受伤的军人将她从新坟上拉起来时,她才嘤嘤地、像个小姑娘似的哭起来……大林的脸像鱼儿似的沉了下去,小林的面孔紧接着浮现出来。这孩子有张生动的娃娃脸,面皮白净,口唇鲜红,双目晶亮,两道弯眉就像用炭画上去的。大林死了,小林成了独子。她原以为独子可以不当兵,但村长杜大爷让他去当。她跪在了村长面前,说:他大爷,开开恩吧,给我们老孙家留个种吧。村长说:孙马氏,你这话是怎么说的?现如今谁家还有两个三个的儿子预备着?我家也只剩下一个儿子,不是也当兵去了吗?她还想说什么,但小林把她拉起来,说:娘,行了,当就当吧,人家能去,咱们为什么就不能去?村长说:还是年轻人思想开通……

三天前小林回来过一次,说是连长知道他是本地人,特批给他一天假。她看到当兵不满一年的小儿子窜出了半个头,嘴唇上那些茸毛胡子变黑了也变粗了,但还是那样一张笑盈盈的脸,生动活泼,像个没心没肺的大孩子。她的心中充满了欣喜,目光就像焊在了儿子脸上似的,弄得他不好意思起来,说,娘你别这样看我好不好?她的眼泪哗哗地就流了出来。他说: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她抬起手背擦着眼,笑了,说:我是高兴呢,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儿子说:下午就走,连长给了一天假。她的眼泪又冒了出来,儿子不耐烦地说:娘,你怎么又哭了?她问儿子在队伍上能不能吃饱,儿子说:娘,你好糊涂,难道你没听说过:旱不死的大葱,饿不死的大兵!她问儿子吃得好不好,他说:有时吃得好,有时吃得不好,但总起来说比在家里吃得好,你没发现我胖了,高了?她伸手想去摸摸儿子的头顶,但儿子像一匹欺生的儿马蛋子一样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她问儿子,当官的打不打人,儿子说:不打人,有时候骂人,但不打人。她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儿子却问了小桃。她说小桃挺好的。他说娘我去看看小桃,然后撒腿就跑了。

小桃是宋铁匠家的老闺女,黑黑的面皮,乍一看不怎么的,但这闺女耐看,越看越俊。小桃跟小林从小就要好,还扎着小抓鬏时,大人们问她:小桃小桃,长大了给谁当媳妇?她说:小林!儿子进了家门说了没有三句话就急着去看小桃,多少让她有点心酸,但她的心很快就被幸福充满了。人哪,谁没从年轻时过过呀?亲爹亲娘,那是另外一种亲法,与姑娘小伙子的亲不是一回事。她看到儿子斜背着一把黄铜色的军号,号把子上拴着一条红绸子,很是鲜艳。儿子穿着一套灰色的棉衣,腰里扎着一根棕色的牛皮带,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如果单从后边看,倒像个大人物了。她将埋在杏树下的一小罐白面刨出来,去邻居家借了三个鸡蛋、一小碗油,从园子里掘了一把冻得硬梆梆的葱,就忙碌着给儿子做葱花鸡蛋油饼。半下午时儿子才回来。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尘土,但眼睛却像火炭一样闪闪发光。她没有多问,就赶紧把热了好多遍的油饼从锅里端出来,催着儿子吃。儿子有些歉意,对着她笑了笑,然后就狼吞虎咽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不时地把盛水的碗往他面前推推,提醒他喝水,以免噎着。转眼间儿子就把两张像荷叶那般大的油饼吃了下去,然后端起水碗,仰起头来喝水。她听到水从儿子的咽喉里往下流淌,咕嘟咕嘟地响着,就像小牛喝水时发出的声音。儿子喝完了水,用手背擦擦嘴巴,说实在对不起,娘,连长让我回家帮您干点活,可是我忘了。她说没有什么活要你干。他说娘我该走了,等打完了县城我就回来看你。他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说,娘,这是军事秘密,您千万别对人说,我连小桃都没告诉。她忧心忡忡地说:怎么又要打仗?话未说完,眼泪就流了出来。他说娘您放心吧,我会照顾自己的。我们连长说过,越怕死越死,越不怕死越死不了。上了战场,子弹专找怕死鬼!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用衣袖擦眼泪。儿子吭吭吃吃地说,本来想给您买顶帽子,但我的津贴让老洪借去买烟了,等打完了仗,他说,我一定攒钱给您买顶帽子,我看到房东家一个老太太戴着一顶呢绒帽子,暖和极了。她只是擦眼泪,说不出话来。儿子说,我走了,我跟小桃说好了,让她常过来看看,娘,您觉着她怎么样?让她给您做儿媳妇行不行?她点点头,说,是个好孩子。儿子说,娘,我走了,我还要赶三十里路呢!她急忙把锅里剩下的两张饼用包皮皮袱包皮皮起来,想让儿子带走,但等她把饼包皮皮好时,儿子已经走到了大街上。她拐着小脚跑出去,喊叫着:小林,带上饼!儿子回过头来,一边倒退行走着,一边大声地喊着:娘,您留着自己吃吧!娘,回去吧!娘,放心吧!她看到儿子把手高高地举起来,对着她挥动。她也举起了手,对着儿子挥动着。她看到儿子转回了头,好像要逃避什么,飞快地跑起来。她追了几步,便站住了。她的心痛得好像让牛用角猛顶了一下,连喘气都感到困难了。

黎明前那阵黑暗过去了,她在院子里,转着圈子打嗝、呻吟。往常里只要跪在菩萨像前就可以心安神宁,但今天她无论如何也跪不住了,只好跑到院子里转圈。大炮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从西南方向,传来了一阵阵刮风般的槍声,槍声里似乎还夹杂着人的呐喊,而军号的声音似乎漂浮在槍声和人声之上。她知道,只要有号声,就说明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小雪还在飘飘地下落,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她的草鞋在雪地上留下了一大圈凌乱的痕迹。她嗅到尖利的东北风送来了浓浓的.硝烟气味,这气味让她想起了儿子走后自己去柳树林子里找他的情景。她听村子里那些来征集门板的民兵说,村子东北方向的柳树林子里有部队。她将儿子吃剩下的葱花鸡蛋油饼揣在怀里,走了半上午,找到了那里。她看到灰蒙蒙的柳树林子里,有几十门大炮高高地伸着脖子,一群小兵蚂蚁般地忙碌着。没等走到柳林边上哨兵就把她挡住了。她说想见见儿子。哨兵问她儿子是谁?她说儿子叫孙小林。哨兵说我们这里没有个孙小林。她说让我过去看看,我儿子在哪里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哨兵不让她过去,她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呢?要是你的娘来看你,你也不放她过去吗?哨兵让她问得一时语塞,这时一个帽子上插满柳枝的黑大汉走过来,问:大娘您有什么事?她说找儿子,找孙小林,她说我儿子是个吹号的,个子高高的,脸很白。黑大汉说,大娘,我们团里没有叫这个名的,我是团长,不会骗您,您的儿子,很可能在围城的步兵部队里。如果您想找,就到那里去找吧,不过,团长说,您最好别去,大战当前,部队忙得很,您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他。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团长说:大娘,放心吧,我们现在有了大炮,跟打麻湾时不一样了。那时候攻城,步兵死得多,有了大炮之后,步兵发起冲锋前,我们的大炮先把敌人打懵了,步兵冲上去抓俘虏就行了。团长的话让她感到欣慰,也很感激,她将手里的包皮皮袱递给团长,说:团长,我听你的,不去给小林添麻烦了,这是他没吃完的饼,您要不嫌弃,就拿回去吃了吧。团长说:大娘,您的一片心意我领了,但这饼您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她说:您还是嫌脏。团长慌忙说:大娘,您千万别误会,我们有军粮,怎么好意思吃您的口粮?她怔怔地盯着团长的脸,团长接过包皮皮袱,说:大娘,好吧,我拿回去,谢谢您老人家。

西南方向响了一阵槍,但很快就沉寂了。她又跪在菩萨面前,磕头,念佛,祷告。她相信那个炮兵团长的话,心里确凿地认为,儿子的队伍已经攻进了城市,战斗已经结束了。但大炮又一次响起来,她跑到院子里,看到许多炮弹在空中就像黑老鸹一样来来回回地飞翔着。有一颗炮弹落在了村子中央,发出一声惊人的巨响,她的耳朵就像进了水一样嗡嗡着,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听到声音。她看到一根灰色的烟柱从村子里升起来,一直升到了比树梢还要高的地方,才慢慢地飘散。她听到村子里响起了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叫喊声,还有杂沓的脚步声,好像有许多人在大街上奔跑。她嗅到早晨的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比大年夜里村子里所有人家一起放鞭炮时的气味还要浓。就在大炮轰鸣的间隙里,槍声、呐喊声、军号声,又像潮水一样,从西南方向漫过来。听到军号声,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她回到屋子里,给菩萨上香,然后磕头、念佛、祷告。就这样她在院子和屋子里出出进进,不渴也不饿,脑子里乱哄哄的,耳朵里更乱,好像装进去了一窝蜜蜂。

中午时分,又一阵激烈的槍声响过,但这一次她没有听到军号声。她感到裤子里一阵发热,过了一会儿她明白自己尿了裤子。一群黑色的乌鸦从她的头顶上怪叫着飞了过去,一个不祥的念头占据了她的心灵。她手扶着门框子,浑身打着哆嗦。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军号不响,就说明儿子已经死了。她晃晃荡荡地出了家门,走到胡同里。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但她知道自己正在向前走。她走到大街上,看到一匹黑马从西边飞奔过来。马上骑着一个人,身体前倾着,黑色的脸就像一块生硬的铁,闪烁着刺目的蓝光。黑马像一股旋风从她的面前冲了过去。她的心里有些迷惑,迷茫地盯了一会马蹄腾起来的黄尘,然后继续往前走。街上出现了一些穿灰色军衣的兵,她知道他们是和儿子一伙的。他们的脸都紧绷着,一个个脚步风快,谁也顾不上跟她说话。她还看到从那间临街的碾屋里,拉出了几十根电线,有很多人在里边大声地喊叫着,好像吵架一样。一个穿着黑色棉袄、腰里扎着一根白布带子的男人弓着腰迎面过来。她感到这个人似曾相识,但一时又记不起他是谁。那人拦在她的面前,大声问:你到哪里去?这人的声音也很耳熟,但她同样记不起这是谁的声音。那人又问:您要去哪?她哭着说:我去看看儿子,军号不响了,我儿子死了……那人伸手拉住她的袖子,往路边的屋子里拖着她。她努力地挣扎着,说:放我走,我去看看小林,大林死时我就没看到他,这次说什么也要看看小林……她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儿子,我的小林,我的可怜的小林……在她的哭声里,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松开了拉住她的衣袖的手,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他的眼睛里有一些闪烁不止的光芒,似乎是泪水。她摆脱了男人,对着西南方向跑去。她感到自己在奔跑,用最快的速度。没等她跑出村子,络绎不绝的的担架队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看到第一副担架上抬着一个脑袋上缠满白布的伤兵,他静静地仰面躺着,身体随着担架的起伏而微微抖动。她感到心中一震,脑子里一片白光闪烁。小林,我的儿子……她大声哀号着扑到担架前,抓住了伤兵的手。在她的冲击下,前头那个抬担架的小伙子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担架上的伤兵顺下去,庞大的、缠着白布的脑袋顶在了前头那个小伙子背上。这时,一个腰扎皮带、斜背挎包皮皮、乌黑的头发从军帽里漏出来的女卫生员,从后边匆匆跑上来,大声批评着:怎么搞的?当她弄明白担架夫跪倒的原因后,就转过来拉着她的胳膊说:大娘,赶快闪开,时间就是生命,您懂不懂?

她继续哀号着:我的儿啊,你死了娘可怎么活啊……但她的哭声很快停止了,她看到伤兵的手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而自己的儿子手上没有疤。卫生员拉着她的胳膊把她从担架上拖开,然后对着担架队挥一下手,说:赶快走!

她站在路边,看着一副副担架小跑着从面前滑过去,担架上的伤兵有的呻吟,有的哭叫,也有的一声不吭,好像失去了生命。她看到一个年轻的伤兵不断地将身体从担架上折起来,嘴里大声喊叫着:娘啊,我的腿呢?我的腿呢?她看到伤兵的一条腿没有了,黑色的血从断腿的茬子上一股股地窜出来。伤兵的脸白得像纸一样。他的挣扎使前后抬担架的民夫身体晃动,担架悠悠晃晃,就像秋千板儿,前后撞击着民夫的腿弯子和膝盖。

担架队漫长得像一条河,好像永远也过不完,但终于过完了。她铁了心地认为小林就在其中的某副担架上。她哭嚎着,跟着担架队往前跑。一路上跌跌撞撞,不断地跌跤,但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她跌倒后马上就能爬起来,继续追赶上去。

担架队停在了高财主家的打谷场上,场子中央搭起了一个高大的席棚,担架还没落地,就有七八个胸前带着白色遮布的人从席棚里冲出来。放下了担架的民夫们闪到一边,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不管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都张开大口喘粗气。那些医生冲到担架前,弯下腰观看着。她也跟随着冲过去,大声哭喊着儿子的名字。一个戴眼镜的男医生瞪了她一眼,哑着嗓子对那女卫生员说:小唐,把她弄到一边去。卫生员上来,拉住她的胳膊,粗声粗气地说:大娘,行了,如果您想让您的儿子活,就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卫生员把她拉到一边,按着她的肩头,让她坐在一个半截埋在土里的石磙子上,像哄小孩子似的说:不哭不哭,不许哭了!

她把哭声强压下去,感到悲哀像气体一样,鼓得胸膛疼痛难忍。她停止了哭叫,就听到了伤兵们的呻吟和哭叫。伤兵们一个个地被抬进席棚,她听到一个伤兵在席棚里大叫着:不要锯我的腿,留下我的腿吧……求求你们,留下我的腿吧……

做完了手术的伤兵陆续从席棚里抬出来,放在场院中央,她逐个地观看着,心里满怀着希望,不断地念叨着:小林啊,我的小林……她既想看到儿子,又怕看到儿子。这个下午在她的感觉里,漫长得像一年,又短暂得像一瞬。伤兵一批批送来,几乎摆满了整个的场院。她在伤兵之间走来走去,那个姓唐的女卫生员好几次想把她拉走,都没有成功。黄昏时刻,做完了手术的伤兵大部分抬走了,那些神情疲惫、胸前血迹斑斑的医生和嗓音嘶哑的女卫生兵小唐也随着担架走了。留在场院里的,除了几个看守的民夫,便是死去的士兵。天依然陰沉着,但西边的天脚上出现了一片杏黄的暖色。零星的槍响如同秋后的寒蝉声凄凉悲切,拖着长长的尾巴滑过天际,然后便如丝如缕地消失在黄昏的寂静中。还是没有风,轻薄的雪片在空中结成团簇,宛如毛茸茸的柳絮,降落在死者的脸上。她一遍遍地看着那些死人,从一具尸体前挪到另一具尸体前。为了看得更加真切,她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拂去他们脸上的雪花。她感到自己手上那些粗糙的老皮,摩擦着那些年轻的面皮,就像摩擦着绸缎。有时候她发现一个与儿子有点相似的面孔,心便猛地撮起来,接着便嘭嘭狂跳。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儿子,但她总怀疑儿子就在死人堆里,是自己粗心大意把儿子漏掉了。后来,村长和几个民兵架着她的胳膊,提着马灯,把她送回了家。一路上她像个撒泼的女孩,身体往下打着坠儿,嘴里大声喊叫着: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坏种,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儿子……村长把嘴巴贴在她的耳朵上说:大婶子,你家小林没受伤,更没牺牲,您就放下这颗心吧。村长吩咐民兵硬把她抬到了炕上,然后大声说:睡觉吧,老婶子,小林没死,这一仗打下来,最不济也得升个连长,你就等着享福吧!

她嗫嚅着:不,你们骗我,骗我,我家小林死了,小林,我的儿,你死了,你哥也死了,娘也要死了……

她还想下炕到场院里去找儿子,但双腿像两根死木头不听指挥,于是她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二

她刚刚闭上眼睛,就听到胡同里一阵喧哗。一个清脆的声音问讯着:

“这里是孙小林的家吗?”

她大声答应着坐起来。然后她感到腿轻脚快,就像一团云从炕上飘下来,随即就站在了被卸去门板的大门口。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一点重量也没有,地面像水,总想使她升腾起来,只有用力把住门框,才能克服这巨大的浮力。胡同里一片红光,好像不远处燃起了一把冲天大火。她心中充满了惊讶,迷惑了好大一会,才弄明白,原来并没有起火,而是太陽出来了。陽光照在邻居家的土墙上,一只火红的大公鸡,端正地站在墙头上,伸展脖子,看样子是在努力啼鸣,但奇怪的是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公鸡啼鸣的雄姿,就变得像吞了一个难以下咽但又吐不出来的毒虫一样难看。土墙下大约有二指厚的积雪,白得刺目,雪上插着一枝梅,枝上缀着十几朵花,红得宛如鲜血。有一条黑狗从远处慢慢地走过来,身后留下一串梅花状的脚印。黑狗走到梅花前便不走了,坐下,盯着花朵,默然不动,如同一条铁狗。她看到,那个昨天在场院里见过的女卫生兵手里提着一盏放射出黄色光芒的马灯,身上背着一个棕色的牛皮挎包皮皮,挎包皮皮的带子上栓着一个伤痕累累的搪瓷缸子,还有一条洁白的毛巾。她带领着一副担架从胡同口儿走了过来,清脆的声音就是从她的口里发出来:

“这里是孙小林家吗?”

她说是的,这里是孙小林家。她的心里有很多怀疑,这个女子,昨天晚上还是一副嘶哑的嗓子,她像破锣一样,怎么一夜工夫就变得如此清脆了呢?接着她就听到了墙头上的公鸡发出了撕肝裂胆般的叫声,公鸡也就趾高气扬、充满了英雄气概。随即她还听到了墙根上的狗叫和邻居孩子沙哑的哭声。从听到了公鸡啼叫的那一刻,她感到那股要把自己的身体飘浮起来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沉重无比,仿佛随时都会沉到地下去。刚才只有把住门框才能不漂起来,现在是不把住门框就要沉下去了。随着担架的步步逼近,她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脚下俨然是一个无底的黑洞,身体已经悬空挂起,只要一松手,就会像石头似的一落千丈。她双手把住门框,大声地哭叫着,企望着能有人来援手相救,但卫生员和两个民夫都袖着手站在一旁,对她的喊叫和哀求置若罔闻。她感到手指一阵阵地酸麻,逐渐变得僵硬,最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然后她就感到身体飞快地坠落下去,终于落到了底,并且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身体周围还有大量的泥土飞溅起来。她在坑底仰面朝天躺着,看到一盏昏黄的马灯探下来,在马灯的照耀下,出现了女卫生兵的涂了金粉一样的辉煌的脸。那张脸上的表情慈祥无比,与观音菩萨的脸极其相似,感动得她鼻子发酸,几乎就要像一个小孩子似的放声大哭。随即有一条黄色的绳子伸伸缩缩地顺下来,绳子的头上,有一个三角形的疙瘩,很像毒蛇的头颅。她听到一个声音在上边大喊:

篇2:莫言小说浅析

莫言小说浅析

莫言小说的文学成就、作品特色及争议分别是什么呢?大家是否清楚?

一、莫言热的兴起

改革开放多年来,网络书站、实体书店里多的是各种形态的码字为生之人,但几乎没有一个纯文学作家能成为全社会的关注焦点,实为人文中国之一大缺憾。但随着诺贝尔文学奖揭晓,“莫言热”兴起。转瞬之间,中国国内万众注目莫言。诺贝尔文学奖降临中国作家头上没几天,从“莫言热”到“莫言产业热”已经热火朝天,从预测获奖到正式颁奖,持续近两年时间,中国人的诺贝尔文学奖情结得到了充分的渲泄。

二、中国文学“墙里开花墙外香”的现象

由于中外文学观点及价值观的差异,中国文学在国外获认同的甚少。纵观诺奖成立的百余年时间,中国作家当中偶尔获得提名的也不过鲁迅、老舍、沈从文等寥寥几人,以至于许多国内作家把冲诺奖作为中国梦之一来宣扬。莫言的获奖出乎许多人的意料,这也算是中国文学“墙内开花墙外香”的证据之一吧。

三、莫言小说之我见

(一)莫言小说的成就。莫言是当代中国较具代表性作家之一,创作了数部很有影响力的小说。代表作《生死疲劳》曾获香港浸会大学“红楼梦”文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大奖;另一部小说《蛙》曾获茅盾文学奖。他的小说都以非常尖锐的描写艺术地反映了中国农村社会的苦难历程,农民对于土地与生命权利孜孜不倦的追求,在文学界引起广泛关注。获诺贝尔文学奖后,莫言在文学领域的巨大影响已经是一个客观的社会存在。

(二)其作品特色。尖锐的批判立场和奇特的叙事形式是其小说的重要特色。他对中国社会的深刻认识与把握,很像鲁迅先生,一辈子在深刻批判中国社会,但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祖国;其次是魔幻神秘的写作技巧和艺术形式,使他的小说叙事始终建立在一种形式奇特、感觉陌生、甚至是表达晦涩的文学结构之上,如《生死疲劳》、《蛙》的叙事结构都套用了中国佛教传统中因果报应、六道轮回的荒诞形式,利用《西游记》、《聊斋》等古代小说中的动物、地狱、幻境等神秘意象,尖锐的现实性和批判性都包裹在丰富的叙事艺术中表达出来,产生了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

(三)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对国内外的影响。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从积极的意义上应理解为中国文学在世界上(尤其是在欧洲国家)的地位不断提高的见证。莫言获奖不仅仅是莫言本人的成就被认可,它也标志着了中国当代文学的整体成就在国际上赢得了关注。中国文学在新世纪以来进入了成熟阶段,这是一百年中国现代文学的艰难历程和痛苦经验所换来的。

(四)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原因分析。莫言的小说之所以被评上诺贝尔文学奖,不是因为莫言比鲁迅、雨果优秀,而是因为多种因素使然。同样是诺奖得主,高行健和莫言在国内的影响却大相径庭。这其实正是政治影响文学之于当代中国的两个对立面。高行健是政治立场改变后“幸运”才光临其身的。关于诺贝尔文学奖,笔者有两点认识:1)虽没有和平奖那么极端,但文学奖一直以来都被高度政治化;2)诺贝尔文学奖,不代表文学领域的最高水平。基于此,莫言得奖的最大意义,不在于他的文学造诣,而是终于找到了这么一个中西方都能接受的文学奖得主,充当了两者之间的沟通桥梁。莫言的幸运除了他的小说优秀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关键因素是评委团在政治立场上的某些改变直接带给了他“最幸运”的福气!所以,瑞典的老人们也甘愿打破“凡赌博公司看好的必定败走”的过往铁律,从而甘于自掀神秘面纱、自弃莫测高深神誉而顺水推舟给中国一次机会,本质里都是一次世界政治秩序在文学外壳中蜕变的'妥协表演。更何况,《红高粱》等作品正是因其“自暴国短”历来很对“国际主流看中国”的胃口及“审美标准”的。此时此刻,奖给莫言,何乐不为乎?!

又如他的小说多过去式,多回忆,言语多以我开头,所以翻译出来的是...ed,Iremember,I...,这样的句式,恰巧成为英语的演讲风格,美国人读到自述处气势激昂,回忆处婉转悠长,却违背了中国文学观。连评委马悦然也坦然说莫言作品嗦,虎头蛇尾。根据笔者个人理解,西方崇尚的是原罪论哲学,支持人性本恶。而莫言作品的风格就是从人性本恶观切入,不断深化、深刻揭露人性的复杂与多变,这点比较符合西方文学的主张。

(五)其作品争议之处。中国作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引起了巨大的争议,但这些争议涉及到中西方关于文学作品的不同见解和主张。当年因为高行健的获奖,中国官方媒体和民间曾一度把诺贝尔文学奖说得一钱不值,以至于现在有体制内作家获奖了,某些意气用事的自由派文人,也把诺贝尔文学奖说成了垃圾。尽管他们双方的出发点不同,但路数却如出一辙,那就是,他们都不是在谈文学,甚至不懂文学。

(六)应持的正确认识。但正如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一样,莫言的小说包括其获诺贝尔文学奖也一样具有正面和负面意义。诺贝尔文学奖的标准无非是建立在西方文化视野下而制订的,是对中国文化乃至中国文学“后殖民化”的消解与鲸吞。我们所应着眼的应该不是有无“资格”获诺贝尔奖的问题,而是中国作家有没有准备好“诺贝尔文学奖”之后的承担力的问题。

当然,国内文学界和国学界对待莫言的作品也存在争议和分歧。如莫言的作品《透明的红萝卜》被收录入高中语文选修课一事引起的热议。一种观点认为既然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其文章入选教材是理所当然,实至名归;另一种观点却认为,莫言刚获诺奖就动议其作品入教材是一种功利目的,有讨好卖乖之嫌,没有必要急于就此修编;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与其争论莫言作品是否入编,不如认真修订教材编订标准,只要符合入编标准和要求,不管是莫言或有言,都应该入编。

但我想,莫言仅只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一个代表。不能因为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就将其推举成中国文学大师,中国当代文豪。代表中国文学成就的作品还有很多,并且丝毫不比莫言的作品逊色。

我认为,莫言作品的消极因素过重。我们读其作品可以感觉到,他对中国社会的文学描述,给人一种苦难社会的印象,悲观主义色彩在作品中比比皆是,使读者在读完其作品后无不充满一种沉重的压抑感。

四、结语

在强国富民的民族复兴及中国梦大潮中,这种消极的文学情调,使人看不到中国的出路,使外国人眼中的中国仍然是一片落后景象,一种疮痍遍地、民不聊生的场景。这其实是不符合中国社会现实的,对文学作品的创作也是一种误导。我个人认为,在倡导正能量的今天,他的文学作品也仅仅只能看成是一抹阴雨天时的水墨画,众多中国文学作品中的一束浪花而已。

篇3:浅析莫言小说

浅析莫言小说

莫言小说具有非常高的文学成就,关于莫言的作品特色是什么呢?

一、莫言热的兴起

改革开放多年来,网络书站、实体书店里多的是各种形态的码字为生之人,但几乎没有一个纯文学作家能成为全社会的关注焦点,实为人文中国之一大缺憾。但随着度诺贝尔文学奖揭晓,“莫言热”兴起。转瞬之间,中国国内万众注目莫言。诺贝尔文学奖降临中国作家头上没几天,从“莫言热”到“莫言产业热”已经热火朝天,从预测获奖到正式颁奖,持续近两年时间,中国人的诺贝尔文学奖情结得到了充分的渲泄。

二、中国文学“墙里开花墙外香”的现象

由于中外文学观点及价值观的差异,中国文学在国外获认同的甚少。纵观诺奖成立的百余年时间,中国作家当中偶尔获得提名的也不过鲁迅、老舍、沈从文等寥寥几人,以至于许多国内作家把冲诺奖作为中国梦之一来宣扬。莫言的获奖出乎许多人的意料,这也算是中国文学“墙内开花墙外香”的证据之一吧。

三、莫言小说之我见

(一)莫言小说的成就。莫言是当代中国较具代表性作家之一,创作了数部很有影响力的小说。代表作《生死疲劳》曾获香港浸会大学“红楼梦”文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大奖;另一部小说《蛙》曾获茅盾文学奖。他的小说都以非常尖锐的描写艺术地反映了中国农村社会的苦难历程,农民对于土地与生命权利孜孜不倦的追求,在文学界引起广泛关注。获诺贝尔文学奖后,莫言在文学领域的巨大影响已经是一个客观的社会存在。

(二)其作品特色。尖锐的批判立场和奇特的叙事形式是其小说的重要特色。他对中国社会的深刻认识与把握,很像鲁迅先生,一辈子在深刻批判中国社会,但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祖国;其次是魔幻神秘的写作技巧和艺术形式,使他的小说叙事始终建立在一种形式奇特、感觉陌生、甚至是表达晦涩的文学结构之上,如《生死疲劳》、《蛙》的叙事结构都套用了中国佛教传统中因果报应、六道轮回的荒诞形式,利用《西游记》、《聊斋》等古代小说中的动物、地狱、幻境等神秘意象,尖锐的现实性和批判性都包裹在丰富的叙事艺术中表达出来,产生了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

(三)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对国内外的影响。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从积极的意义上应理解为中国文学在世界上(尤其是在欧洲国家)的地位不断提高的见证。莫言获奖不仅仅是莫言本人的成就被认可,它也标志着了中国当代文学的整体成就在国际上赢得了关注。中国文学在新世纪以来进入了成熟阶段,这是一百年中国现代文学的艰难历程和痛苦经验所换来的。

(四)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原因分析。莫言的小说之所以被评上诺贝尔文学奖,不是因为莫言比鲁迅、雨果优秀,而是因为多种因素使然。同样是诺奖得主,高行健和莫言在国内的影响却大相径庭。这其实正是政治影响文学之于当代中国的两个对立面。高行健是政治立场改变后“幸运”才光临其身的。关于诺贝尔文学奖,笔者有两点认识:1)虽没有和平奖那么极端,但文学奖一直以来都被高度政治化;2)诺贝尔文学奖,不代表文学领域的最高水平。基于此,莫言得奖的最大意义,不在于他的文学造诣,而是终于找到了这么一个中西方都能接受的文学奖得主,充当了两者之间的沟通桥梁。莫言的幸运除了他的小说优秀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关键因素是评委团在政治立场上的某些改变直接带给了他“最幸运”的福气!所以,瑞典的老人们也甘愿打破“凡公司看好的必定败走”的过往铁律,从而甘于自掀神秘面纱、自弃莫测高深神誉而顺水推舟给中国一次机会,本质里都是一次世界政治秩序在文学外壳中蜕变的妥协表演。更何况,《红高粱》等作品正是因其“自暴国短”历来很对“国际主流看中国”的胃口及“审美标准”的。此时此刻,奖给莫言,何乐不为乎?!

又如他的小说多过去式,多回忆,言语多以我开头,所以翻译出来的是...ed,Iremember,I...,这样的句式,恰巧成为英语的演讲风格,美国人读到自述处气势激昂,回忆处婉转悠长,却违背了中国文学观。连评委马悦然也坦然说莫言作品嗦,虎头蛇尾。根据笔者个人理解,西方崇尚的是原罪论哲学,支持人性本恶。而莫言作品的风格就是从人性本恶观切入,不断深化、深刻揭露人性的复杂与多变,这点比较符合西方文学的主张。

(五)其作品争议之处。中国作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引起了巨大的争议,但这些争议涉及到中西方关于文学作品的不同见解和主张。当年因为高行健的获奖,中国官方媒体和民间曾一度把诺贝尔文学奖说得一钱不值,以至于现在有体制内作家获奖了,某些意气用事的自由派文人,也把诺贝尔文学奖说成了垃圾。尽管他们双方的出发点不同,但路数却如出一辙,那就是,他们都不是在谈文学,甚至不懂文学。

(六)应持的正确认识。但正如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一样,莫言的小说包括其获诺贝尔文学奖也一样具有正面和负面意义。诺贝尔文学奖的标准无非是建立在西方文化视野下而制订的,是对中国文化乃至中国文学“后殖民化”的消解与鲸吞。我们所应着眼的`应该不是有无“资格”获诺贝尔奖的问题,而是中国作家有没有准备好“诺贝尔文学奖”之后的承担力的问题。

当然,国内文学界和国学界对待莫言的作品也存在争议和分歧。如莫言的作品《透明的红萝卜》被收录入高中语文选修课一事引起的热议。一种观点认为既然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其文章入选教材是理所当然,实至名归;另一种观点却认为,莫言刚获诺奖就动议其作品入教材是一种功利目的,有讨好卖乖之嫌,没有必要急于就此修编;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与其争论莫言作品是否入编,不如认真修订教材编订标准,只要符合入编标准和要求,不管是莫言或有言,都应该入编。

但我想,莫言仅只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一个代表。不能因为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就将其推举成中国文学大师,中国当代文豪。代表中国文学成就的作品还有很多,并且丝毫不比莫言的作品逊色。

我认为,莫言作品的消极因素过重。我们读其作品可以感觉到,他对中国社会的文学描述,给人一种苦难社会的印象,悲观主义色彩在作品中比比皆是,使读者在读完其作品后无不充满一种沉重的压抑感。

四、结语

在强国富民的民族复兴及中国梦大潮中,这种消极的文学情调,使人看不到中国的出路,使外国人眼中的中国仍然是一片落后景象,一种疮痍遍地、民不聊生的场景。这其实是不符合中国社会现实的,对文学作品的创作也是一种误导。我个人认为,在倡导正能量的今天,他的文学作品也仅仅只能看成是一抹阴雨天时的水墨画,众多中国文学作品中的一束浪花而已。

在强国富民的民族复兴及中国梦大潮中,这种消极的文学情调,使人看不到中国的出路,使外国人眼中的中国仍然是一片落后景象,一种疮痍遍地、民不聊生的场景。这其实是不符合中国社会现实的,对文学作品的创作也是一种误导。我个人认为,在倡导正能量的今天,他的文学作品也仅仅只能看成是一抹阴雨天时的水墨画,众多中国文学作品中的一束浪花而已。

篇4:莫言小说读后感

一部优秀的文字作品必然是作家经过内心焦灼、痛彻、反思而来。所以我通常把文字比作为最本质的东西,因其追求本性抒发内心的真实感受。文字源于心声追求本性,文字是用来抒发内心感受的,具有排毒养颜作用,若改了就无法顺应本心对身体也无益。

莫言在《莫言散文》中写到“真诚恰恰是文章,尤其是散文、杂文的灵魂,除此之外战斗性恰好也是散文的灵魂。”素来是喜欢看散文的,一来散文以一种真实的叙述源头展现了作家真实的内心世界,二来散文不似小说之中的些许桥段给读者带来一种矫揉造作的视觉效应。譬如:莫言的一系列作品都以自己的故乡——东北高密乡作为写作背景,《********》、《透明的红萝卜》、《蛙》都是以莫言少时历经饥饿的真实状况写在饥饿之下人们吃煤块、透明薄如蝉翼的肚皮为特写。正如此,使其读者的视觉效应与之相结合,达到文章感同身受、身临其境的最佳效果。

托马斯.沃尔夫人说“一切严肃的作品说到底必然是自传性质的,而且一个人如果想要创造出任何一件具有真实价值的东西,他便必须使用他自己生活中的素材和经历。”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成功的作家写手背后必然经历常人所不知道的痛楚,拿最容易被90后青睐的写手——郭敬明来说,十五岁的青春文字,《爱与痛的边缘》的写作背景无疑是将其透明本质的晦涩青春融入书内,一本关于友情,关于青春忧伤,关于每个青春少男少女的情愫展露无疑,而惯于被80后接受的作家——路遥,《平凡的世界》也是将其自身的生活体验,对书中青年小伙农村的故事展开叙述,对人生开始做进一步论述。当然被读者敬佩的作家——史铁生,《我与地坛》则是结合自身的一部赤裸裸散文,从自己双腿残废到对生的理解对地坛的描写对自己母亲的进一步细节描写都难脱逃与“真实”两字……

从散文另一个层面“战斗性”来讲,每一个资深写手作家必是经过内心的声色犬马,进一步的将所思所想二者“厮杀”、“兼容”。经典杂文 留下的、结合在一起的便是作家文字的顿悟与哲思。譬如作家赵丰在《孤独的散步者》一文中写到对孤独的高度阐述,他说:“孤独是睿智地、深邃地、从容地,真实地审视人生,反省自我,它与冷淡、空虚、浅薄的无聊没有共同之处,孤独往往伴随着精神的独立,人格的高尚,情操的高洁。”从此处不难看出赵丰在描写孤独这一段文字之前不免对自身的孤独感产生一场否决与厮杀,认为孤独是自卑、哀怨、可耻的一系列负面情绪最终与内心世界进行“战斗”,最终产生对孤独这一段文字的哲学论述……

初读莫言的《莫言散文》只一味地注重作家写实的白话文字,比如作家“莫言”二字原是因作家自小爱胡乱说话,母亲让其少说点话,后取名为——莫言,再比如作家自幼相貌丑陋、食欲惊人,吃饭的时候老是遭遇桌前人士的嘲笑,这些都是来自于此书的笼统感官情节,后再读此书,则注意到作家文峰的幽默之处,比如:将其自己的文字比作乌鸦的嚎叫,愿者便听,不喜莫怪,当然在《莫言散文》中的一处描写是尤其深刻的,他说自己在地铁站看到一位枯黄娇小的中年妇女用乳汁喂养怀里的婴儿时,使其泪水夺眶而出,他想到自己苦命的母亲,后来由这灵感写了长达5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在母亲过世之后的阵子把自己关在狭小的房间里昼夜不分的开始写这篇小说,写完之后,心情格外之好,体重竟然涨了5斤。

细读此段便能切身体会到作家当时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也有了自己之前在黑夜里乱写一系列杂文的指引,如:会写冗长不修边幅的文字,会写没有逻辑条理的文字,会写不少人感同身受的快言快语的文字,而这些都是充当被积攒了多时的内心情愫在写字的一瞬间一股脑儿被投掷下来,有点像十月怀胎的少妇,遭遇孕育期间的阵痛继而在分娩之后的欣慰感,不敢狂妄在一些胡话的文字之后美其名曰:散文,只是用唠嗑一词儿诠释其言所感。

之前把散文的抒写归类在文采的范畴内,以为深度的散文写手必然是囊括在文采的内核。也是因莫言散文的文字,后知后觉那种快言快语的凛冽感早就脱逃文采的范围,散文与文采无关。用作家乔叶形容风骚与性感的区别应用于言语和文字的区别,则可以略加改之为:如果说言语是咄咄逼人的,文字则是清茶慢泡的。言语是张牙舞爪的,文字则是素手杀人的。言语是招摇呐喊的,文字则是落地生根的。言语是烧人眼的,文字则是润人眼的。言语是气球,炫得高,文字则是磁铁,引力大。言语是浅层之技,是技则会技穷,文字则是魅力之果,果成则芳香无限。

觉得文字的张力不在于字数的长短,而在于语境的透明度,正如前面结合《莫言散文》的有关论述,不管是散文还是何种面世的文字都是讲求“真诚”,在当今科技已逐步发展起来的社会而言,各种电子高科技产品接踵而至,音乐、电影、更是以一种商业一体化的模式出炉,当然文字作为这种廉价商业的形式而论,讲究的是写者的操守以及读者的认同。

文字,源于本性。

文字,回归本心。

莫言《枯河》节选

一轮巨大的水淋淋的鲜红月亮从村庄东边暮色苍茫的原野上升起来时,村子里弥漫的烟雾愈加厚重,并且似乎都染上了月亮的那种凄艳的红色。这时太阳刚刚落下来,地平线下还残留着一大道长长的紫云。几颗瘦小的星斗在日月之间暂时地放出苍白的光芒。村子里朦胧着一种神秘的气氛,狗不叫,猫不叫,鹅鸭全是哑巴。月亮升着,太阳落着,星光熄灭着的时候,一个孩子从一扇半掩的柴门中钻出来,一钻出柴门,他立刻化成一个幽灵般的灰影子,轻轻地漂浮起来。他沿着村后的河堤舒缓地漂动着,河堤下枯萎的衰草和焦黄的杨柳落叶喘息般地响着。他走得很慢,在枯草折腰枯叶破裂的细微声响中,一跳一跳地上了河堤。在河堤上,他蹲下来,笼罩着他的阴影比他的形体大得多。直到明天早晨他像只青蛙一样蜷伏在河底的红薯蔓中长眠不醒时,村里的人们围成团看着他,多数人不知道他的岁数,少数人知道他的名字。而那时,他的父母全都目光呆滞,犹如鱼类的眼睛,无法准确地回答乡亲们提出的关于孩子的问题。他是个黑黑瘦瘦,嘴巴很大,鼻梁短促,目光弹性丰富的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生病的男孩子。他攀树的技能高超。明天早晨,他要用屁股迎着初升的太阳,脸深深地埋在乌黑的瓜秧里。一群百姓面如荒凉的沙漠,看着他的比身体其他部位的颜色略微浅一些的屁股。这个屁股上布满伤痕,也布满阳光,百姓们看着它,好像看着一张明媚的面孔,好像看着我自己。

他蹲在河堤上,把双手夹在两个腿弯子里,下巴放在尖削的膝盖上。他感到自己的心像只水耗子一样在身体内哧溜哧溜地跑着,有时在喉咙里,有时在肚子里,有时又跑到四肢上去,体内仿佛有四通八达的鼠洞,像耗子一样的心脏,可以随便又轻松地滑动。月亮持续上升,依然水淋淋的,村庄里向外膨胀着非烟非雾的气体,气体一直上升,把所有的房屋罩进下边,村中央那棵高大的白杨树把顶梢插进迷蒙的.气体里,挺拔的树干如同伞柄,气体如伞如笠,也如华盖如毒蘑菇。村庄里的所有树木都瑟缩着,不敢超过白杨树的高度,白杨树骄傲地向天里钻,离地二十米高的枝丫间,有一团乱糟糟的柴棍,柴棍间杂居着喜鹊和乌鸦,它们每天都争吵不休,如果月光明亮,它们会跟着月亮噪叫。

或许,他在一团阴影的包围中蹲在河堤上时,曾经有抽泣般的声音从他干渴的喉咙里冒出来,他也许是在回忆刚刚过去的事情。那时候,他穿着一件肥大的褂子,赤着脚,站在白杨树下。白杨树前是五间全村唯一的瓦房,瓦房里的孩子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漆黑的眼睛像两粒黑棋子。女孩子对他说:“小虎,你能爬上这棵白杨树吗?”

他怔怔地看着女孩,嘴巴咧了咧,短促的鼻子上布满皱纹。

“你爬不上去,我敢说你爬不上去!”

他用牙齿咬住了厚厚的嘴唇。

“你能上树给我折根树杈吗?就要那根,看到了没有?那根直溜的,我要用它削一管枪,削好了咱俩一块耍,你演特务,我演解放军。”

他用力摇摇头。

“我知道你上不去,你不是小虎,是只小老母猪!”女孩愤愤地说,“往后我不跟你耍了。”

他用黑眼睛很亮地看着女孩,嘴咧着,像是要哭的样子。他把脚放在地上搓着,终于干巴巴地说:“我能上去。”

“你真能?”女孩惊喜地问。

他使劲点点头,把大褂子脱下来,露出青色的肚皮。他说:“你给我望着人,俺家里的人不准我上树。”

女孩接过衣裳,忠实地点了点头。

他双脚抱住树干。他的脚上生着一层很厚的胼胝,在银灰色的树干上把得牢牢的,一点都不打滑。他爬起树来像一只猫,动作敏捷自如,带着一种天生的素质。女孩抱着他的衣服,仰着脸,看着白杨树慢慢地倾斜,慢慢地对着自己倒过来。恍惚中,她又看到光背赤脚的男孩把粗大的白杨树干坠得像弓一样弯曲着,白杨树好像随时都会把他弹射出去。女孩在树下一阵阵发颤。后来,她看到白杨树又倏忽挺直。在渐渐西斜的深秋阳光里,白花花的杨树枝聚拢上指,瑟瑟地弹拨着浅蓝色的空气。冰一样澄澈的天空中,一绺绺的细密杨枝飞舞着;残存在枝梢上的个把杨叶,似乎已经枯萎,但暗蓝的颜色依旧不褪;随着枝条的摆动,枯叶在窸窣作响。白杨树奇妙的动作撩乱了女孩的眼睛,她看到越爬越高的男孩的黑色般的脊梁上,闪烁着鸦翅般的光翚。

“你快下来,小虎,树要倒了!”女孩对着树上的男孩喊起来。男孩已经爬进稀疏的白杨树冠里去了,树枝间有鸦鹊穿梭飞动,像一群硕大的蜜蜂,像一群阴郁的蝴蝶。

篇5:莫言小说推荐:《蛙》

内容概述:

与莫言以往小说更注重历史幻想色彩不同的是,《蛙》更接近历史现实的书写,主要讲述的是乡村医生“姑姑”的一生。“姑姑”的父亲是八路军的军医,在胶东一带名气很大。“姑姑”继承衣钵,开始在乡村推行新法接生,很快取代了“老娘婆”们在妇女们心中的地位,用新法接生了一个又一个婴儿。“姑姑”接生的婴儿遍布高密东北乡,可丧生于“姑姑”之手的未及出世的婴儿也遍布高密东北乡。姑姑一面行医,一面带领着自己的徒弟们执行计划生育政策。让已经生育的男人结扎,让已经生育的怀孕妇女流产,成了“姑姑”的两件大事。

小说通过讲述从事妇产科工作50多年的乡村女医生姑姑的人生经历,反映新中国近60年波澜起伏的农村生育史,描述国家为了控制人口剧烈增长、实施计划生育国策所走过的艰巨而复杂的历史过程。

作者简介:

莫言生于1955年2月17日,原名管谟业,山东高密人,中国当代作家。

香港公开大学荣誉文学博士,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学院院长,青岛科技大学客座教授,潍坊学院名誉院长。莫言自1980年代中以一系列乡土作品崛起,充满着“怀乡”以及“怨乡”的复杂情感,被归类为“寻根文学”作家。莫言荣获茅盾文学奖。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其作品深受魔幻现实主义影响,写的是一出出发生在山东高密东北乡的“传奇”。《生死疲劳》和《蛙》这两部作品所具有的罕见的宗教情怀,使它们超越了中国作家同行,而进入了世界文学的行列。莫言的业绩,也使莫言当之无愧地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殊荣。在2月1日全国政协第十一届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第二十次会议上通过为第十二届全国委员会委员。

创作背景:

《蛙》选择题材是乡村医生与计划生育,不是莫言特意要写这个敏感的题材,莫言是被姑姑接生到人间,所以莫言写小说,总想有一天要把姑姑写到小说里,而推行了三十多年的计划生育必须涉及到。

点评鉴赏:

《蛙》是莫言酝酿十多年、笔耕四载、三易其稿、潜心创作的第十一部长篇小说,与莫言的其他重要长篇作品,如《酒国》、《檀香刑》、《生死疲劳》等相比,《蛙》延续了这些作品对小说结构、叙述语言、审美诉求、人物形象塑造、史诗般反映社会变迁等方面的执着探索,在整体上达到了极高艺术水准,也是近几年中国原创长篇小说中最重要的力作之一。[4]

莫言的长篇小说《蛙》(上海文艺出版社12月版)的中心词是“计划生育”,但这只是浅层表象,在这一中心词背后,隐藏着的是莫言对生命(生殖、繁衍)的由衷敬畏和顶礼膜拜。

《蛙》是一部写实主义作品,它真实地反映了计划生育国策当年在山东高密东北乡的艰难推行过程。万心矛盾地拥有着两种身份:一种是乡村医生,一生接生婴儿近万名,人称“送子娘娘”;另一种是坚决执行计划生育国策的计生干部,人又称之“杀人妖魔”。对于万心来说,却必须做到统一,她的一生因而活在无法逃脱的极度矛盾和痛苦之中。读《蛙》,读者会时时感到残酷:一是小说情节和人物命运的残酷,另一是莫言客观冷静地书写他人灵魂深处极致痛苦的残酷。

高密东北乡不仅仅是故事发生地,而且是一个泛指意义上的区域。在计生国策推行之初,中国有无数个东北乡,万心这样的计生干部也有许多个。莫言的书写因而有着广泛的代表意义和现实意义。

《蛙》里的一切无不指向“生命”二字,主要人物的名字、故事情节,甚至刊物的名称都在为生命鸣唱。这一切寓言式以及象征式的经营手法,把小说推向一个更高的层次,也即关照生命、歌赞生命、敬畏生命。

世人对莫言的作品且褒且贬,褒的多是其巧妙的构思,贬的是其语言不加节制。《蛙》则一反常态,语言干干净净,很少旁枝逸出。《蛙》的写作匠心独运,5个章节分别由4封长信和一部9幕话剧组成。写信式的讲述不仅方便了莫言的写作,也接近了时空的距离以及作者与读者的距离。话剧则是对信件部分另一种角度的重新叙述和有效补充,它把莫言对生命的敬畏与膜拜情结向更纵深处推进,整部小说也因之更加富有意味和张力。[5]

20《蛙》在德国出版,德国《法兰克福汇报》书评说莫言的这本书“不仅改变了他的自我画像,也改变了人民对中国社会内部情况的认识。”

德国《南德意志报》书评说《蛙》让读者震动,鉴于该作品所透出的强烈批判精神,西方读者会不理解作家何以被认为是位“体制内作家”。

所获成就:

《蛙》获得中国最高文学奖——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被《南方周末》评选为20“文化原创榜年度图书虚构类致敬作品”,并入选多项年度好书排行榜;

注:很多人误以为莫言是凭借该作品获得20诺贝尔文学奖,其实莫言获得的是终身成就奖。在年时,《蛙》甚至还未有英语版和瑞典语版。事实上,诺贝尔文学奖既可以表彰一部作品,也可以表彰一个作家的终身成就。以以往的获奖情况来看,诺奖似乎越来越趋向于终身成就奖。20略萨,20特朗斯特罗姆,2012年莫言,年门罗,都是表彰他们的终身成就,并非某一部作品。

篇6:莫言小说的几个局限

莫言小说的几个局限

诺贝尔文学奖屡屡出人意料之外,其实就那么七个有限的终身评委,如何面对全世界如此海量的文学创作,加上语言的关山阻隔,文化背景的天壤之别,这种全球性的文学评奖不免让人有点生疑。即如2012年诺奖得主莫言一样,对他的创作也不乏质疑的声音——

杨光祖

关于莫言,自从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褒扬之辞铺天盖地,我再多说几句,也没有什么意思。一直很想说说他的缺点,他的不足。对莫言,还有他的小说,我的感情比较复杂。一方面认可他的想象力,他的自我打开能力。但每次读他,也为那种文字、情感的肮脏而感到恶心,我经常说,莫言的小说格调不高,脏。

旁门左道、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

当代作家因为文化修养不足,更多的是吸收了中国民间的一些文化资源,尤其莫言。因此,小说里充满着一种原始的力量,这也是他的小说能够吸引一部分读者的一个原因。但通读他的小说,有一个很鲜明的感觉,就是:缺乏教养。古人说正奇,他的小说“奇”很多,但缺乏“正”,因此,旁门左道、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而且那种农民式的狡黠,也加剧了这种倾向。

我们知道,民间文化是有脏的传统,比如二人转,它的底色就是黄色。一方面,这正是民间文化的力量之所在,那种泥沙俱下,那种来自大地的脏,是一种原始的力量,可能是人类的最底层的力量。但另一方面,即便在农村,它也有它的范围,比如,西北的花儿,也是不允许在家庭里演唱的。作为作家,完全可以借助民间文化的传统,但应该取其精华,去除糟粕,如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即便在农村,真正的有权威的老人,他们和他们的家庭也是极其注意教养的。大粪可以做小麦的肥料,但人们吃的是小麦,而不是大粪。

中国当代文学普遍缺乏想象力,莫言有想象力,可惜他的想象力太没有节制,有时候流于胡说八道。陈众议《评莫言》质疑,“像莫言这样如喷似涌,一泻千里的想象力喷薄是否恰当,是否矫枉过正”。当然,据说这些在翻译本里是没有的,葛浩文都删掉了。有评者说,在英文本里,莫言很简洁。

有学者认为,道德的洁癖,是有问题的,容易导致专制。莫言这种开放的感官解放,是一种健康的人性。当然,这一点,我个人不太认同。我总觉得,文学创作还应该有一个边界,虽然这个边界是动态的、变化的。这种没有节制的审丑描写,这种叙述的洪流,有时会淹没或遮蔽作品的深度以及影影绰绰的人物光辉、性格力量。

沉迷酷刑描写忘记人性拷问

莫言在《檀香刑》后记里说,他要“大踏步后撤”,也就是他要“回到民间”,“作为老百姓写作”。其实,“作为老百姓写作”本身就有问题,理论上说不通,现实中也不可能。我一直认为,作家只能作为“个人”、“个体”而创作。你写出真实的“你”的感觉,你的思想,就可以了。不要作为什么而写作。而且,民间并不是最终或最佳的归宿,作为杰出的作家,必须要超越民间。民间,也是藏垢纳污之地。那里充斥着“小传统”,包括暴力、色情。

篇7:莫言小说的音响世界

莫言小说的音响世界

莫言小说的语言是其作品中最炫的亮点之一,在他的作品中是如何表现出来的?

一、能听到的声音

能听到的声音指的是现实生活中,自然人能用自己的耳朵听到的声音,这种声音也是真实存在的声音。

天马行空是莫言作的风格,因此莫言对事物的描从来不拘泥于一种格式,他对自然界中每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也有不同的表现方式。

(一)声音的自然摹拟

自然界的声音极为丰富,莫言善于用拟声词真实地摹拟这些自然的声音。拟声词就是摹拟声音的词,又叫“象声词”,其主要的修辞作用就是“绘声”,给人以生动的听觉体验,使语言具体、形象,让人有如临其境的实感。

1、每一个拟声词都附有听觉形象色彩,当人们听到或想到某个拟声词时,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个拟声词所摹拟的那种声音的形象来。如:

(1)汽车冲出几十米,一头扎到西侧路沟里,哞哞哞喘粗气,一侧车轮悬空,风车般旋转。

(2)炮楼上的机枪哗哗地往北扫射着。

“哞哞哞”这个拟声词让我们的脑海中浮现出的形象是牛,这里却用来描绘汽车发出的声音,显然是把汽车比作了一头气喘吁吁、粗老笨壮的牛了,生动,饶有趣味。“哗哗”是用来摹拟水声的拟声词,作者在这里用来描机枪的扫射,目的是为了说明鬼子机枪的密集,扫射持续的时间长而且没有间断,也是仅用一个拟声词完成了比喻。

莫言还利用不同的拟声词把同一类声音的细微的差别表现出来。如:

(3)半夜牵来的几十匹马骡驴牛,混杂在一起,咯崩咯崩嚼高梁秸子,炊啦炊啦吃高粱穗子。

(4)弹头打中土地的焦焦声和钻进肉体的噗噗声,都同样可怕地啮咬着苟活者的神经。

例(3)中,这些马骡驴牛吃的都是高粱,但是高粱秸子和高粱穗子的硬度和口感不同,传出的声音也就不一样。例(4)也是使用了两个不同的拟声词来模仿子弹打到土地上和钻进肉体中的不同的声音。如此细致地刻画,增加了语言的生动性和可感性。

2、利用拟声词状态形象色彩表现出说话者的状态和情感。如

(5)外曾祖母唠唠叨叨:“小祖宗哟,你不吃不喝,是成了仙还是化了佛?你把娘难受死了哟!”

(6)外曾祖父站在我奶奶面前,气咻咻地说:“丫头,你打算怎么着?千里姻缘一线串。……寻到这样的富主,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爹我的造化。你公公一开口就要送我一头大黑骡子呢,多大的气派……”(见奶奶端坐不动,把眼睛也闭上了)又怒气冲冲地说:“你不用煞着眼翅毛跟我装聋作哑,你除非死了,死了也是单家的鬼,戴家坟茔里没有你的地盘!”

奶奶嗤嗤地笑了。

“我奶奶”在确认了自己的婚姻是一桩金钱的买卖后,她对自己的父母失望透顶。婚后三天回门,她不吃不喝,默默地反抗着。外曾祖母毕竟有着母亲的不忍,和对女儿的心虚,所以“唠唠叨叨”百般劝说女儿吃饭。外曾祖父开始也有着对女儿的歉疚,所以“气咻咻”地对女儿解释,但是他的理不直,这“气”更不壮。“我奶奶”的态度刺激了他,使他的“气”进一步强化,成为真正的怒气,状态由“气咻咻”强化为“怒气冲冲”,并且说出了绝情的话。而“我奶奶”的反应是“嗤嗤地笑了”。拟声词“嗤嗤”是讥笑的声音,表现了“我奶奶”对自己贪财的父亲所说的绝情的话的不屑。以上四个拟声词,使它们所修饰的动作不仅带上了声,而且带上了貌,人物的状态跃然纸上,人物的情感真实可感。

(二)声音的感觉幻化

在《红高粱家族》中,莫言采用了通感、比喻、拟人等陌生化手段来幻化自然的声音。

1、利用通感全方位感受声音

通感,也叫移觉,是用形象的词语,把一种感官的感觉转移到另一种感官上,是感觉的挪移、转化。通感描,能唤起多种感觉联想,增加了感觉的密度和丰富性。为了表达自己对声音的主观感受,加强语言的表现力,莫言在他的创作中,有意识地运用了通感来描声音。

在《红高粱家族》中,莫言最常用视觉来表现听觉,使只能用耳朵听到的声音,有了可视的具象。如:

(8)路西边高粱地里,有一个男子,亮开坑坑洼洼的嗓门,唱到:“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9)这时他听到了前边的河水明亮地向前流动着……

(10)刘大号一条腿跪着,一条腿拖着,举起大喇叭,仰天吹起来,喇叭口里飘出暗红色的声音。

例(8),三天前,年轻的轿夫曾经给了奶奶一句特别男人的承诺“三天后,你只管回来。”因此,奶奶在返回的路上就已经预感到年轻的轿夫将会做出些大举动了。在这种预感中,她愈接近夫家的门,心里愈是忐忑不安。这时,路边高粱地里响起了轿夫粗犷的'、充满雄性的歌喉。这敢作敢为的男人用自己不专业的嗓音,向奶奶传递了讯息:“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一切美好的生活在等着我们呢。年轻轿夫的歌声是听觉才能感知的,但是因为其粗犷、原生态,让莫言联想到了坑坑洼洼的路面。例(9),在莫言的作品中经常用“明亮”来形容水声,就像他在《透明的红萝卜》中所说“河上传来的水声越加明亮起来,似乎它既有形状又有颜色,不但可以闻,而且可以见。”例(10),在这里,莫言给听到的声音赋予了颜色,如果是红色,那么给我们的意象还可能是生命、生机、胜利,但是暗红色,却让我们体会到了刘大号生命的枯竭、战争的无望,充满了悲壮色彩。(11)从西边那间房子里,传出一个湿漉漉的带着霉烂味儿的声音。

这是用视觉或者触觉“湿漉漉”,及嗅觉“霉烂味儿”来描述“我爷爷”初次听到麻风病人单扁郎的声音时的感受。读者读到这里时就会不自觉地同时调动听觉、视觉(触觉)、嗅觉来感受单扁郎――一个长期卧床、闷在昏暗潮湿的屋子里、传说“流白脓淌黄水”、有着“烂肉臭味”的麻风病人的声音。“湿漉漉”和“霉烂”放在一起,更让人联想到了病菌的滋生及传染,膈应人,难怪余占鳌杀他的时候手上沾上了他的血,都会“一阵恶心涌上喉头”。嗅觉的加入,使声音的冲击力更强了。

2、运用比喻和比拟,使声音具象化

比喻和拟人的基础是丰富的想象力。莫言不仅仅对声音有超敏的感觉,而且善于用自己极为丰富的想象力把触动自己的声音具象化,声色并茂,情采饱满。

(12)但父亲只喊了一遍,就被酸麻的泪水堵塞了咽喉,他拄着长枪,再也不捣动,又一声长“娘”出嘴,便一发不可收拾,颤抖的、悠长的“娘”像一团扇般大的深红色蝴蝶――蝴蝶双翅上生满极端对称的金黄色斑点――一起一伏地向西南方飞去。……“娘”无法飞越这虚假的屏障,徘徊

一阵、掉头向东去。

作者把只能用耳朵听到的声音比喻成了一个可视的意象――一只美丽的大蝴蝶。蝴蝶的意象在奶奶送抹饼的时候就曾在“我父亲”的感觉中出现过――“奶奶像鲜红的大蝴蝶一样款款地飞过来”,它已经成了父亲眼中奶奶的化身,所以一喊到“娘”,父亲的眼前就幻化出了这只美丽的大蝴蝶。这只大蝴蝶一起一伏的飞行姿态,恰似父亲嘴里发出的悲怆的声音――颤抖、悠长。作者用比喻把抽象的声音具象为一个可视的意象,不仅把父亲对奶奶的深切思念之情具象在我们眼前,而且让我们真切地看到了这声悠长的“娘”作为声波传送的路线。这个幻化的意象在父亲的脑海中又进一步幻化为母亲的形象,“沿着她为爷爷队伍送抹饼的蜿蜒河堤,走走停停,不时回头注目,用她黄金一样的眼睛,召唤着她的儿子、我的父亲。”

(13)日本兵又呜噜了一句话,很长,吐噜吐噜的,像葡萄一样。

莫言被称作是语言大师,而他对语言恣意汪洋的驾驭是基于他超敏的感觉的。他有太多的细腻的、不同一般的感觉了。日本兵的话,我们中国的老百姓听不懂,只感到吐噜吐噜的一大串,莫言从听觉的“一大串”和葡萄视觉形象上的“一大串”中找到了二者之间的相似点,从而有了这个不同于一般的比喻。

莫言在自己的小说世界里,好像是有意识地“物我不分”,给无意识的事物加上人的感情,从另一个角度渲染气氛,说明事理。

二、能感觉到的声音

能感觉到的声音,是客观上不存在、或者人耳听不到,但在作者心理上能感

受到的或想象到的声音。莫言善于把这种声音用富有听觉刺激的拟声词描画出来,从而通过引申途径描摹出主观世界的各种情感,增强语言的生动性和可感性。

(一)化无声为有声,通过声音描摹人物情态。

(14)奶奶腮上的红炊拉一声退去,满脸都是青白。

事实上,腮上的红退去是不会发出声音的,作者在这里使用了一个拟声词“欺拉”,不仅让我们似乎听到了颜色瞬间退去而带出的声音,更让我们体会到这一瞬间奶奶情感的变化―心更凉了,要和自己贪财、绝情的父母的恩断情了。奶奶当时的情态如在眼前。

(二)化抽象为具体,通过声音刻画人物心理。

胶平公路之战惨败后,作者通过“我父亲”的眼和耳,对所看到的颜色和听到的声音进行了超现实的描,以表现战争的残酷。这些颜色和声音无不带有人的主观色彩:血淋淋的衰草、蓝汪汪的血、嫩绿的脑浆、日本兵的黑血;河水呜呜咽咽地悲泣、秋虫哀鸣、汽车燃烧将尽的乌黑框架在焦焦地嘶叫皱裂。在这样的残酷中,高粱在“滋滋咝咝地成熟”。“高粱”在《红高粱家族》中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植物,而是一个有着象征意义的意象。这场战争只是经历了一个整天,这段时间高粱是不会成熟的,成熟的是十四岁的“我父亲”――豆官。“父亲怔怔地看着爷爷。父亲的双眼大睁,从那两粒钻石一样的瞳孔里,散射出本来属于我奶奶的那种英勇无畏、狂放不羁的响马精神,那种黑暗王国里的希望之光,照亮了我爷爷的心头。”只是这种成长太痛苦了,太残酷了。作者巧妙地用拟声词“滋滋咝咝”来表现“我父亲”这个少年英雄的瞬间成熟的历程,抽象化为具象,同时这个声音让人联想到抽筋扒皮般的蜕变的痛苦。

对于人物心理的描,莫言富有独创性地用自造的拟声词有声有色地刻画出来,富有新意,耐人琢磨。

(三)化隐为显、化小为大,通过声音增加动感形象,渲染气氛。

(15)方六弓腰去点引火绳,肚子上中了一弹,一根青绿的肠子,呲溜溜地钻出来。

(16)七个土匪的脑浆和血噗啦啦地散在墨水河冷酷无情的河水里。

肠子从肚子里出来的声音是微乎其微的,人耳根本捕捉不到。“我父亲”这个不善言辞却有着超敏感觉的孩子,看到这种情景就仿佛听到了“呲溜溜”的声音,同时“呲溜溜”也增强了肠子从肚子里涌出来时的动感形象,让读者仿佛真的看到了滑溜溜的肠子像一条蛇一样从方六的肚子里涌了出来。同样,土匪的脑浆和血在水中散开的声音也是人耳听不到的,“噗啦啦”这个有着形象色彩的拟声词使我们更加真切地看到了当时的血腥场面。

三、结语

声音是塑造文学形象的非常重要的手段之一,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看到哪个作家的作品像莫言的作品这样,通篇充斥着纷杂的声音。更没有看到哪部作品像莫言的作品一样打破常规修辞的联想意象,超越寻常人的寻常想象,用自己通透的感觉,奇异的想象,把无形的声音描述为有形有色有味儿可触可看可感的具象。美国行为学家耶胡迪•美纽因说过:“人耳难以想象的灵敏对我们的听觉与情感之间的复杂互动起着巨大的作用”,莫言的小说正是利用了他敏锐的听觉、丰富的想象,为我们塑造了一个有声有色的音响世界。

篇8:莫言小说:蝗虫奇谈

莫言小说:蝗虫奇谈

1927年4月的一天,我爷爷扛着锄头到田里去锄小麦。从头年秋天开始,跨过一个漫长的冬季和一个荒凉的春天,几乎没下一点雨雪。河流干涸,池溏见底,一堆堆蝌蚪干死在臭水坑里。井水落下去一扁担。街道上尘土飞扬。南边胶州岭地人畜饮水发生了困难,早几日已有马车拉着大缸和牛皮口袋来村里拉水。村长马大爷看看村里那口唯一能饮用的井中水日渐下落,便派人手持棍子站在井边护着。任凭那些拉水的胶州人怎么样苦苦哀求,马大爷也不许他们再从井里打水。爷爷扛着锄头走在街上,有人问他:管二,还锄啥呢?麦苗子都能点着火了。爷爷说:闲着心烦,到田里去转转。走进自家的麦田,爷爷感到心灰意懒。他看到那些麦子只有一虎口高,顶上挑着一个苍蝇那么大的穗。完了,爷爷想,大歉收已成,连种子也收不回来了。爷爷对我们说:咱家的麦子还是长得好的呢,甭管大小还算有个穗儿,弄好了兴许还能打上半斗“蚂蚱屎”,大多数人家的麦子连穗子都没秀出来就“鸡窝”了。爷爷站在麦田里,放眼望去,看到三县交界处的宽广土地一片荒凉景象。往年这时候,应该是麦浪翻滚、禾苗葱绿;可今年此时,只有那些极其耐旱的茅草和小蕲顽强地挑着一点绿。干旱使土地返了碱,沟畔和荒地里一片银白,好像落了一层霜。爷爷坐在黑土地上,装上了一袋旱烟。苦辣的烟雾呛出了他的眼泪。爷爷的心里比那旱烟还要辛辣。擦擦眼泪,看到眼前那几棵垂死挣扎的野草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蚜虫。几只火红色的大蚂蚁扛着蚜虫跑来跑去。爷爷挖了一把黑土,用手攥着。他感到黑土又硬又烫,好像从热砖窑里抓出来的。田野里热浪滚滚,陽光毒辣,令人不敢仰视。高远的天空万里无云,只有在遥远的地尽头,好像有一些似烟似雾的东西在袅袅上升。一声乌鸦叫,声如裂帛。天越旱鸟越少。前几天还有成群的麻雀跟着胶州拉水的马车低飞,这几天也不见了踪影。村子里那眼水井壁上,每天都撞死若干鸟儿,有麻雀,有燕子。为了保持井水的卫生,不得不用一个木轮车的花轱辘盖住了井口。现在麻雀没了,燕子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些黑乌鸦和人作伴。干渴已极的乌鸦经常跟人从桶里抢水喝,但抢到水喝的机会并不多。它们晕头转向地瞎飞着,有的飞着飞着就死了,像石头一样掉在地上。远处响起了槍炮声,不知是谁的军队跟另一个谁的军队打仗。天灾加人祸,百姓在死亡线上挣扎,也就没有心思去管打仗的事。就在这一天,爷爷亲眼看到了大批蝗虫出土的奇景。这种奇景,所有的书上都没有记载。因为是我爷爷亲口所说,所以我深信不疑。

爷爷在他的有生之年起码给我们晚辈讲述过一百遍关于蝗虫出土的情景。

他攥着一把滚热的黑土,坐在麦田里抽烟,不经意地一低头,忽然看到脚前有一片干结的地皮在缓缓升起。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急忙搓眼定睛,那片地皮还是在缓缓上升。紧接着,那片地皮像焦酥的瓦片一样裂开,一团暗红色的东西长出来,形状好像一团牛粪。爷爷心中好纳闷。他是他农业知识相当丰富的人,也不知道地里冒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他蹲起来,仔细观察,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那团暗红色的牛粪似的东西竟然是千万只蚂蚁似的小蚂蚱。这些东西虽小,但一切俱全,腿是腿眼是眼,极其袖珍。三步之外看,是一团牛粪在陽光下闪烁怪异光芒,近前一看,只见万头躜动,分不清个儿。爷爷胆战心惊地看着那团蚂蚱慢慢膨胀,好像昙花开放。他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发现奇迹的兴奋促使他转动头颈想找一个人交流惊叹,但田畴空阔,渺无人迹。地平线犹如一条银蛇在翻腾起舞,陽光炙热如火,高空鸟鸣惊心,军队在远处开槍放炮,没有人来关心蚂蚱出土的事。但我的爷爷还是跳起来,大叫一声:蚂蚱!蚂蚱出土了!

爷爷一声未了,就听到眼前那团膨胀成菜花形状的小蚂蚱啪地一声闷响,向四面八方飞溅。它们好像在一分钟之内就学会了跳跃。顷刻之间,爷爷的头上脸上褂上裤上都沾满了蚂蚱。它们有的跳,有的爬,有的在跳中爬,有的在爬中跳。爷爷脸上发痒,抬手摸脸,脸上顿时黏腻腻的。初生的蚂蚱很是娇嫩,触之即破。爷爷手上和脸上都是它们的尸体。爷爷闻到了一股陌生的腥臭气。他拖着锄头,仓惶逃出麦田。他看到,在麦垄间东一簇、西一簇,都是如牛粪、如蘑菇的暗红蚂蚱团体从干结的地皮下凸起来。膨胀到一定的程度它们就爆炸。在四周的嘭嘭爆炸声里,低矮的麦秆上、黑瘦的野草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蠕动的小蚂蚱。有一只小蚂蚱停留在爷爷的指甲盖上,好像故意让他欣赏似的。爷爷仔细地观察着它,发现这个暗红色的小精灵生长得实在是精巧无比。它那么小巧,那么玲珑,那么复杂。做出这样的东西只有老天爷!爷爷浑身刺痒起来,起初他还摸肩擦背,后来便乱蹦乱跳。他的心中,又是烦躁又是恐怖,仿佛身临绝境。尽管远近无人,但他还是又一次大声喊叫:

出土了!出土了!神蚂蚱出土了!

在他的眼前,又有一个马蹄那么大的蚂蚱团在膨胀,随时都会爆炸。他挥起锄头,对准那团蚂蚱砸下去。只听到啪唧一声响,像稀牛屎一样溅出去。锄刃也从锄钩上脱下来。低头捡锄刃时,他又一次嗅到了那股陌生的腥气。他被那腥气熏得迷迷糊糊,一手捏着锄刃,一手拖着锄杠,六神无主地往村里走去。他目光迷茫,丢魂落魄,嘴里念叨着:毁了,这下毁利索了,神蚂蚱出土了……

爷爷带回村的消息令村里人更加惶惶不安。那时我们的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一百多口人。当下就有人跑到田野里去看究竟。我父亲对我们说他也跟去看了,那一年他才五岁,刚刚有了记忆力。他们没看到蚂蚱出土的奇观。他们只看到在耀眼的陽光下,被干旱折磨得死气沉沉的田野突然活了。所有没死的植物上都有蚂蚱在跳跃,一阵阵细小但是极其密集的悉簌声在茫茫大地滚动。观看的人都感到浑身发痒,眼花缭乱,说不清哪里不舒服。

从田野里观蝗归来,父亲看到他母亲也就是我们的奶奶在堂屋里摆起了香案。两根蜡烛三柱香,烛火跳跃,香烟缭绕,鬼气横生。奶奶跪在香案前,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磕头不止。奶奶说蚂蚱就是皇虫,是玉皇大帝养的虫。造字的人在‘皇’字边上加了个‘虫’字,就成了‘蝗’虫。蝗虫就是皇虫,皇虫就是蚂蚱,翻过来也一样。

几天后,东南风浩浩荡荡,大团的乌云也滚滚而来。空气变得潮湿了,傍晚时村前的池塘里散出恶臭。被褥粘腻,跳蚤肆虐,爷爷难以入睡。他对我们说那年的一切都不正常,人们总感到大祸就要临头。蚂蚱出土以后,田野更是一片白地,连那些硬草棍儿也被啃光了。那些小神虫牙口可真好。爷爷说,前几天村里还有人到叭蜡庙里去烧香磕头,乞求它们能够口下留情,事实证明,这种活动毫无用处,它们根本不领这份情。男人们对女人的迷信活动不管不问,他们知道地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供神虫们吃了,求不求都一样。它们总不能吃土吃人吧?吃光了能吃的,它们就该迁移了。

东南风一起,人们有了希望,但也有了忧虑。希望能下一场透雨,好种上秋苗。令人忧虑的是那些把草梗都啃光了的蝗虫们恋恋不肯离去,就好像等待着啃秋苗似的。

爷爷睡不着,便到院子里踱步。东南风吹着人的胸膛,破窗户纸在他身后啪啪地响着。风里满是腥气,有土腥、水腥,更多的还是那种令人作呕的蚂蚱腥。雨来了,雨真的要来了。尽管有蝗虫在,但被干旱熬苦了的村民们还是兴奋异常。雨越来越近了,天边上已经有了抖动的电光。爷爷知道那不是兵们在打炮,而是雷公在摇晃手中的破扇子。爷爷暗中祷告:希望天老爷能下一场特大暴雨,抽打死那些害人虫,同时也就解了土地的干旱。

那夜果然下了大雨,雨里还夹杂着杏核大的冰雹。村民们都欢欣鼓舞,感谢老天爷,既解了酷旱,又消灭了害人虫。但天亮后到田野里一看,才知道事情并不像人们想象得那样乐观,雨水和冰雹的确要了一些蝗虫的小命,但更多的蝗虫却在茁壮地成长。它们在雨后的数天里,便把各自的身体扩大到和大粒的花生米相似。它们一个个生龙活虎,腻腻嫩嫩,肉感强烈,令人望之生畏。现在,满眼都是它们蠢蠢欲动的身体。那么多的触须在抖动,那么多的复眼在闪烁,那么多的肚子在抽搐。喝饱了雨水的大地,为苦熬了一冬一春的植物提供极好的生长机会,所有的植物都在萌生新叶,所有的种子都在破土发芽。但是,新长出的一切,都变成了蝗虫们的美餐。它们决不挑食,它们不怕中毒,无论是有怪味的薄荷,还是有剧毒的马钱草,只要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就啃吃干净。它们龇着两瓣紫色的大牙,嘴里喷吐着绿色汁液,让田野里洋溢着腥臭。蝗虫的气味毒化了空气,粉碎了人们的勇气。

雨后的大地依然光秃秃的,生出来的绿叶还不够填蚂蚱爷的牙缝。植物们生了气,去你妈的,我们不往外长了,看你们还怎么吃。有本事你们变成拉拉蛄,钻到地下来吃我们的根。它们说不往外长就不往外长了,蝗虫们也有些焦躁不安了。它们焦躁不安的表现就是由田野往村子里转移。它们爬墙上屋,吃光下树上那些新叶就开始啃树皮。风传丰村头上李大人家的小儿子被蝗虫们啃掉了半个耳朵。这个问题爷爷持否定态度。他说:蝗虫的确很凶,但也没凶到啃人耳朵的程度。

村头的叭蜡庙里和村后的刘猛将军庙里的香火又大盛起来。

据爷爷说,叭腊庙的正神是一匹像小驴似的大蚂蚱,塑得形象古怪,人头蚂蚱身子,令人望之生畏。刘猛将军庙的正神自然是刘猛。我查了资料,得知刘猛是元朝吴川人。曾授指挥职,带兵剿灭江淮盗贼,乘舟凯旋,正值蝗虫成灾,民不聊生。刘猛率队灭蝗,但越灭越多,气得他投江自杀。有司奏于朝,授刘猛将军之职,列入神位,专门负责为民驱蝗。但我感到这里边有矛盾:既然蝗虫是玉皇大帝养的家虫,那刘猛灭虫不是要遭天谴吗?怎么还给他加官晋爵呢?这事说不清楚,我们不去管他,我们还是说蝗虫的事。老百姓对付蝗虫,就像朝廷对付老百姓一样,有收买有镇压,软一手,硬一手。有时单用一手,有时软硬兼施。

我们村对付蝗虫的手段是抚慰。先是在叭蜡庙里烧香磕头,供献香草,看看无效,又到各家凑了点钱,在村中搭起戏台,请来一个草台班子,为蝗虫们献上了三台大戏。说是为蝗虫献戏,其实还是演给人看。我父亲是那三台大戏的最热心的观众。几十年后他还对当日情景记忆犹新。他说那三台大戏是:《陈州放粮》、《捉放曹》、《武家坡》。父亲对我们说当年演戏的盛况,四乡的百姓都来看戏,台下人山人海。儿童的印象总是放大的。我不相信在当时的情况下,荒凉的高密东北乡能集合起“人山人海”,在我的想象中,六十年前的那场为了蝗虫们的演出大概是如下的情景:在空旷的原野里,搭起一个低矮的土台子,台上活动着几个涂脂抹粉的人物,台下坐着或是站着几个无聊的闲人,还有十几个孩子,其中那个头上扎着抓鬏就是我的父亲。在演出的过程中,那些蝗虫就蹦到舞台上,蹦到演员们的脸上,有的还蹦到演员们的嘴里,让他们无法开口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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